“葉片之王”中材科技勝利大撤退

在位于甘肅酒泉西郊工業(yè)園的中材科技（酒泉）風電葉片有限公司（下稱“中材科技（酒泉）”）一個車間里，200余名身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在加班加點進行葉片生產加工。

同一片園區(qū)，金風科技、明陽智能、中復連眾、中航惠騰等風電制造商也紛紛開足馬力，沖刺平價時代來臨前最后一輪風電搶裝潮。

幾天前，國家發(fā)改委發(fā)布《關于完善風電上網電價政策的通知》（下稱“《通知》”），正式給出取消補貼的時間表。

這個時間表猶如一劑強心劑，催促風電產業(yè)鏈上下游的各路玩家與時間賽跑。

面對這樣的行業(yè)劇變，薛忠民似乎并不著急擦亮“葉片之王”的冠冕。兩個月前，當被問及今年是否會增加葉片產能時，這位中材科技董事長并未給出肯定答案。

真實情況或許恰恰相反。薛忠民正在堅定地降低葉片業(yè)務比重。

作為中國第一大葉片制造商，中材科技葉片業(yè)務去年在營收中占比僅為27．84％。短短三年前，這一數據還高達68．52％。

取而代之的是，這位53歲的葉片界大佬正在策劃一場多元化轉型。

在新能源汽車行業(yè)，他敏銳察覺到多年前風電“大躍進”時期相似的機會，并迅速在鋰電池隔膜和儲氫瓶領域布下棋局。

曾經浪潮洶涌的風電行業(yè)如今開始顯現潮退跡象。薛忠民希望，在下一個風口，中材科技依然能屹立潮頭。

風電退潮

幾天前，來自北京的一紙新政，迅速傳遞到2000公里外的甘肅酒泉。

《通知》規(guī)定，2018年底之前核準的陸上風電項目，2020年底前仍未完成并網的，國家不再補貼；2019年1月1日至2020年底前核準的陸上風電項目，2021年底前仍未完成并網的，國家不再補貼。

自2021年1月1日開始，新核準的陸上風電項目全面實現平價上網，國家不再補貼。

風電行業(yè)盛傳已久的平價上網新政終于靴子落地。這讓去年下半年來襲的新一輪風電搶裝潮再度火爆。

但對中材科技（酒泉）一車間負責人梁順海來說，這并非是他第一次經歷風電搶裝潮。過去十年，風電浪潮跌宕起伏。

2009年，梁順海大學畢業(yè)，加入中材科技（酒泉）。此前一年，國家發(fā)改委批準在酒泉建設全國第一個千萬千瓦級風電基地。

這個被譽為“風電三峽”的基地，在2014年開啟的風電搶裝潮中達到建設高潮。

上游葉片產業(yè)亦因此受益。當年七八月間，梁順海和同事們一度入住生產車間，夜以繼日搶工。

在酒泉九月接近零度的深夜里，生產線上的每個葉片，都在夯實中材科技“葉片之王”的江湖地位。

事實上，中材科技當時已連續(xù)三年蟬聯行業(yè)第一，但中復連眾、時代新材等對手對王座虎視眈眈。

剛剛掌印不到一年的薛忠民，決定加大投資建廠力度。2014年到2015年間，中材科技新增了江西萍鄉(xiāng)和河北邯鄲兩家年產能為400套的葉片生產基地。

但好景不長，形式急轉直下，中材科技的快速擴張很快遭遇行業(yè)寒冬。

國家能源局統(tǒng)計數據顯示，2016年上半年，中國棄風電量達323億千瓦，逼近前一年全年棄風電量。平均棄風率上升至21％，創(chuàng)歷史新高。棄風限電向常態(tài)化、惡性化發(fā)展。

風力資源豐富的三北地區(qū)成為“棄風限電”重災區(qū)。

由于棄風率超過20％，梁順海所在的甘肅，與內蒙古、黑龍江、吉林、寧夏、新疆等五省區(qū)一道，被國家能源局劃定為紅色預警區(qū)域，2017 年不得核準建設新的風電項目。

直到今年，甘肅和新疆的紅色預警仍未解除。

葉片企業(yè)也因此陷入困境。

由于葉片不適宜長途運輸，葉片企業(yè)早年往往選擇在三北地區(qū)布局生產基地。中材科技七家生產基地中，有五家位于三北地區(qū)。

其中，三家正好位于曾被列入紅色預警名單的內蒙古、甘肅和吉林。

方正證券研究所一份報告顯示，2017年，該公司報廢模具（0．4億元）甚至一度超過新增模具（0．2億元），產能處于凈減少狀態(tài)。

停減產危機下，財務數據急劇惡化。2016年到2018年上半年，中材科技葉片業(yè)務的營業(yè)收入、營業(yè)利潤及毛利率持續(xù)下滑。

去年上半年，其主要負責葉片生產的子公司中材葉片陷入虧損。

盡管風電行業(yè)形勢在去年下半年好轉，但薛忠民似乎并不打算重蹈三年前的覆轍。

如今回顧上一輪搶裝潮，由于搶裝透支此后數年裝機容量，期間奉行擴張戰(zhàn)略的企業(yè)，潮退后紛紛陷入泥潭。

擺在薛忠民案前的歷年財報，也時刻警醒著他葉片毛利率急劇下滑的現實。

近四年來，中材科技葉片業(yè)務毛利率從2015年的24．18％下降到2018年的14．04％。

進入平價時代，這兩項數據無疑還將繼續(xù)下跌。

行業(yè)大變局中，二線葉片廠商南通東泰、美澤風電等已相繼停產。

“風機設備的不斷降價已無法有效傳導，一些零部件供應商選擇退出風機制造領域，還有一些優(yōu)質產能流向利潤更高的海外市場?！痹瓏娂瘓F副總經理謝長軍在接受「角馬能源」專訪時說。

中材科技穩(wěn)步蠶食著對手出局留下的市場空間。但面對風電行業(yè)整體下行的頹勢，薛忠民不得不引領中材科技開啟一場戰(zhàn)略大轉移。

他把目光轉向新的戰(zhàn)場，希望在另一片由政策和資本攪熱的藍海復制“葉片之王”的傳奇。

新的戰(zhàn)場

今年2月底，第十五屆國際氫能及燃料電池展覽會在日本東京拉開帷幕。

展會上，中材科技（成都）有限公司（下稱“中材科技（成都）”）董事長兼總經理張元正，首次在海外推出70Mpa／66L燃料電池氫氣瓶和35Mpa／320L車用氫氣瓶。

這家與國內外眾多車企擁有長期合作關系的子公司，成立于八年前。彼時，風電行業(yè)方興未艾，而氫能產業(yè)仍一片凋敝。

直到現在，其最重要的業(yè)務依然是車載CNG（壓縮天然氣）氣瓶。

形勢在去年5月發(fā)生轉變。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應邀參觀豐田北海道廠區(qū)。

在這家推出全球首款量產氫燃料汽車的日本企業(yè)，李克強重點詢問了氫氣壓縮儲存和加氫站布局等問題。

曾經門庭冷落的氫能行業(yè)，一夜之間變得炙手可熱。而此時的中材葉片，卻已陷入虧損。

當風電行業(yè)取消補貼進入倒計時，國家層面開始加大對氫能的政策扶植力度。中材科技（成都）亮相日本展會僅僅半個月后，氫能源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

政策催生出一個萬億級市場。全國各地“氫都”之爭烽煙四起。成都成為這場激烈角逐的明星城市之一。

前任數年前在成都的一著閑棋，讓薛忠民領導下的戰(zhàn)略轉型撞上一個新的風口。

事實上，早在三年前，這位剛剛坐穩(wěn)“葉片之王”寶座的新掌門，就曾大舉押注電動汽車產業(yè)鏈上游的鋰電池隔膜。

當年，風電行業(yè)在上輪搶裝潮回落后陷入低谷。

中材科技設立中材鋰膜，正式宣布將鋰電池隔膜產業(yè)作為該公司第三大主導產業(yè)培育。該公司還斥資10億，在山東滕州建設2．4億平米鋰電池隔膜生產線項目。

彼時，電動汽車領域正是一片沸騰景象。中國為大力推廣新能源汽車，于2013年開始執(zhí)行補貼政策。

巨大政策紅利下，各大車企紛紛布局電動汽車，車和家、蔚來、小鵬汽車等造車新勢力也隨之崛起。許家印、董明珠等大佬入局，把這場由政策攪熱的狂歡推向高潮。

狂歡中，中材鋰膜建成4條年產6000萬平米生產線，并實現向多家國內電池企業(yè)批量供貨。

但電動汽車行業(yè)很快就遭遇與風電同樣的困境。補貼政策實行五年，新能源車企騙補事件層出不窮。

但為規(guī)范產業(yè)發(fā)展，國家發(fā)改委開始嚴控新能源生產資質發(fā)放，電動汽車補貼也將于2020年徹底取消。

接連兩大主導產業(yè)面臨補貼“斷奶”，補貼支持的氫能業(yè)務卻尚在萌芽，薛忠民背負的壓力可想而知。

這位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高級工程師，考慮將中材科技曾經的老本行玻璃纖維，作為轉型中的安全避風港。

中材科技由原南京玻璃纖維研究設計院、北京玻璃鋼研究設計院和蘇州非金屬礦工業(yè)設計研究院三大國家級科研院所改制而成。其在玻璃纖維領域擁有數十年的技術積累。

三年前，薛忠民又主導完成對泰山玻纖的全資收購。后者是排名全國前三、全球前五的玻璃纖維廠商。

玻璃纖維作為一種替代性功能材料，可廣泛應用于電氣、汽車、電子等領域。

目前，全球玻璃纖維市場已形成寡頭壟斷格局。較高的技術、資金和政策壁壘，成為中材科技天然的護城河。

如今，玻璃纖維已取代葉片，成為中材科技第一大業(yè)務，并占據其營收的近半壁江山。

但薛忠民并不滿足于固守玻璃纖維的城池。那些僅有頭發(fā)絲1／20－1／5的纖細單絲，不斷牽動著他進軍下游產業(yè)的蓬勃野心。

在補貼時代的最后一輪風電搶裝潮中，中材科技（酒泉）工廠中的機器依舊轟鳴。

如今，工廠中的轟鳴聲，反倒讓這家“葉片之王”在大撤退中負重前行。

但對薛忠民而言，如何在上一個風口風停前急流勇退，以及在下一個風口風起時踏風而行，或許才是真正的挑戰(zhàn)。

文／羅玲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