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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姨媽

來源:新能源網
時間:2024-08-17 11: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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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姨媽【專家解說】: 牙痛姨媽 一 小時候,姨媽給我糖果吃。我的牙承受住了,并沒有齲壞;現在我長大了,成了大學生;她還拿甜東西來慣我,并且說我是一個詩人。 我有詩人的某些

【專家解說】:

牙痛姨媽



小時候,姨媽給我糖果吃。我的牙承受住了,并沒有齲壞;現在我長大了,成了大學生;她還拿甜東西來慣我,并且說我是一個詩人。


我有詩人的某些氣質,但還不夠。我在街上走的時候,常感到自己走在一個大圖書館里。房子便是書架,每一層樓都是一層擺著書的格子。里面有流行小說,有很好的古老喜劇,有各種學科的科學著作,有黃色讀物,也有品位高雅的書刊。這些書會引起我的幻想,使我琢磨其中所含的哲理。


我有詩人的某些氣質,但不夠。很多人也一定具有和我同樣的氣質,可是卻沒有掛著有詩人稱號的牌子或系著有詩人稱號的領帶。


他們和我都得到了上帝的饋贈——一個祝福,這對于自己來說是足夠了,但是要分給別人,卻又太少了點。它像一道陽光射來,充滿了心靈和思想;它像一股芬馥的花香飄來,像一首熟悉卻又說不清來歷的曲子。


不久前的一個夜晚,我坐在屋子里,很想讀點什么。但我既沒有書,也沒有報紙。這時突然從椴樹上落下一片新鮮的綠葉。風把它吹進窗子送到我跟前。


我望著葉子上的許多葉脈。一條小毛蟲在葉脈上爬動,好像要徹底地研究一番葉子。這時我不得不想到人的智慧。我們也在葉片上爬,我們只懂得葉片,可是我們卻演講。我們談論整棵大樹,根、干和樹冠;這棵大樹包括上帝、世界和永恒,而我們對所有這一切知道的只不過是一片葉子。


我正坐在那里的時候,米勒姨媽來串門了。


我把葉子和上面的小毛蟲指給她看,把我由此而產生的想法告訴她,她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


“你是個詩人!”她說道,“說不定是我們的最偉大的一個詩人!如果我感受到了這點,我進墳墓也就心滿意足了。從釀酒人拉斯姆森的葬禮后,你的巨大的想象力就一直令我驚嘆!”


米勒姨媽說完,吻了我一下。


米勒姨媽是誰,釀酒人拉斯姆森又是誰?



我們的孩子們把母親的姨媽叫做姨媽,我們沒有叫她別的稱呼。


她給我們果子醬和糖吃,盡管這些東西對我們的牙齒破壞很大,但是看到可愛的孩子,她的心就軟了,她說道,要是拒不把他們十分喜歡的糖果分給他們一些,那該是多殘酷的事情。


所以我們十分喜歡姨媽。


她是一個老小姐。據我的回憶,她總是那么老!她的年歲是沒有變化的。


早些年她常常牙痛,總是說她的牙疼。于是她的朋友,釀酒人拉斯姆森便很風趣地管她叫做牙痛姨媽。


晚年他不釀酒了,靠吃利息過日子。他常去看姨媽,他比她年紀大。他一顆牙也沒有,只有幾個黑黑的牙窟窿。他小的時候,吃的糖太多,他這么對我們的孩子說,說我們將來也就會像他那樣。


姨媽小時候很明顯從來沒有吃過糖,她的牙漂亮極了,雪白雪白的。


她也很愛惜她的牙齒,釀酒人拉斯姆森說她睡覺時不帶她的牙!


他這是壞話,我們孩子們都知道。但是姨媽說,他不是那種意思。


一天早晨,吃早飯的時候,她講了她夜里做的一個可怕的夢:她的一顆牙齒掉了。


“這就是說,”她說道,“我失去了一個真正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若是掉了一顆假牙!”釀酒人說道,微微笑了一下,“那只能說你失去了一位假朋友!”


“您真是一位一點禮貌都不懂的老先生!”姨媽生氣地說道。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生氣。


不久后她說,那只是她的老朋友逗趣的話。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他一旦死去,便會變?yōu)樯系鄣囊粋€小天使。我對這種變化想了很久,我想,他的新形體我是不是還認得出來。


在姨媽還年輕,他也年輕的時候,他向她求過婚。她猶疑了很久,老是不動。坐著不動的時間太長了,結果她成了老姑娘,但始終是他忠誠的朋友。


后來,釀酒人拉斯姆森死了。


一輛豪華的靈車拉他去了墓地。后面跟著一大群戴勛章穿制服的人。


姨媽穿著黑色的喪服,帶著我們這些孩子站在窗子前。在場的孩子,只少了一星期前鸛給我們帶來的那個小弟弟。靈車過去了,送葬的人也過去了,街上空了。姨媽要走了,但我不愿意。我等著釀酒人拉斯姆森變成天使;你們知道,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上帝的有翅膀的小孩了,他一定會出現的。


“姨媽!”我說道。“你信不信他現在來了!要不然就是在鸛給我們再帶來一個小孩的時候,它把拉斯姆森天使也給我們帶來?!?/p>

姨媽完全被我的幻想驚震了,說道:“這孩子會成個大詩人!”我上學期間,她一直重復這句話。是的,甚至后來我參加了向上帝表示堅信的儀式以后,到了大學生年齡的時候也這樣說。


不論是“詩痛”方面還是牙痛方面,她都是我的最體貼的朋友。你們知道,這兩種毛病我都愛犯。


“只管把你的想法寫下來,”她說道,“把它們塞進抽屜里。讓·保羅①就是這么做的,他成為一個大詩人??墒钦f實在話,我并不喜歡他,他不能使你激動!你要讓人興奮、激動,你能使人興奮、激動的?!?/p>

和她談了這番話后的第二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渴望著想成為姨媽在我身上看到和感到的那個偉大的詩人。我患了“詩痛”癥!不過更可怕的是牙痛。它把我折騰得要死,我成了一條亂滾的小毛蟲,腮幫子上襯著草藥袋,貼著斑蝥膏②?!拔夷荏w會得到!”姨媽說道。


她的嘴角上掛著一絲痛苦的微笑;她的牙齒雪亮。


不過,我要在我和姨媽的故事中開始新的一章。



我搬到了一個新的住處,已經在那里住了一個月。我和姨媽談到這件事。


“我住在一個安靜的人家里。這家人不理睬我,雖然我拉了三次門鈴。要說明的是,這真是一座驚險屋,里面充滿了風雨聲和人喧聲。我就住在大門樓的上面;車子駛進來或駛出去的時候,墻上的畫被震得抖動起來。大門也嘭嘭地響,屋子搖得厲害,就像是地震一樣。若是我躺在床上,那種搖晃便會波及我的全身;不過這會使我的神經堅強。刮風的時候——這個國家總是刮風,窗鉤子搖來晃去,碰在墻上丁丁當當。每次刮風,鄰居院子的門鈴都要響起來。


我們這些住戶是分批回家的,而且總晚到深夜。住在我樓上的那位房客,白天教巴松管課,回來最遲。他回來后,總要穿著打了鐵掌的靴散步,步子沉重地來回走一會兒才肯躺下睡覺。


窗子不是雙層的,但是有一塊玻璃被打碎了,女房東用紙糊上了破窗戶,可是風依舊從縫里吹進來,而且發(fā)出牛虻似的鳴叫聲。它是催眠曲。待我終于睡著了以后,沒有過很久我又被公雞的啼鳴喚醒了。——住地下室的那個人在雞籠子里養(yǎng)的公雞母雞報著信,早晨快到了。那些矮小的挪威馬,它們沒有馬廄,它們是被拴在樓梯下沙洞③里的。它們身子一轉動總要碰著門和門檻。


天亮了。看門的人和他的家人住在閣樓上,現在咚咚地走下樓梯;木拖鞋呱達呱達地響,大門砰砰地撞著,屋子搖晃起來。等這一陣響聲過去之后,住宿在樓上的那個房客又開始作早操了。他每只手舉一個很重的鐵球,可又托不牢;鐵球一再落到樓板上。這時,樓里的學童該上學了,他們一路喊著跑了出去。我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想透透新鮮空氣。如果住在后面屋子里的那個年輕婦女沒有在放漂白劑的水里洗手套,那么我可以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洗手套是她維生的活計。順便說說,這是一所很好的房子,我住在一個安靜的家庭里。


這是我就我租房的情況對我的姨媽所作的描述。我描述得很生動,口頭的描繪比寫成的書面敘述更清新。


“你真是詩人!”姨媽喊了起來。“把你講的寫下來,那你便和狄更斯④同樣偉大了!現在我對你的興趣更大了!你的講話如同畫畫!你描寫了你的屋子,讓人親眼見到了它!令人毛骨悚然!——把你的詩接著寫下去!再增加點有生氣的東西,譬如說人,可愛的人。最好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寫下這所房子,就像它有聲有響地立在那里一樣但文章里只有我一個人,沒有故事。那是后來的事!



那是冬天,已經夜深人靜,戲已經散場了。刮起了可怕的風暴。雪下得很大,幾乎讓人無法向前邁步。


姨媽去看戲,我要送她回家。但是一個人走路都很困難,更不用說還要陪著別人。出租馬車被大家搶著雇走了。姨媽住在城內很遠的地方,相反,我的住處離戲院很近。要不是有這種方便的話,我們便不得不在崗亭里等下去了。


我們在深雪中跌跌撞撞,飛揚的雪片彌漫在我們的周圍。我扶著她,攙著她,推她向前走。我們只跌倒了兩次,跌得都很輕。


我們回到了我住房的大門口,在那里抖了抖雪,到了樓梯上又抖了幾下;但是我們走進前屋以后,身上的雪依然落滿地板。


我們把外衣脫了,把下裝也脫了,把所有能脫的全脫了。女房東借給姨媽一雙干襪子和一件晨袍,女房東說這是必要的,還正確地補充說,姨媽這天晚上是不可能回自己的家去了,讓她將就點兒在她的起居室過夜,她可以用沙發(fā)作床,那張沙發(fā)擺在通向我的屋子的那個永遠鎖著的門口。


事情就這樣辦了。


我的壁爐里燃著火,茶具擺在桌子上。小屋里挺舒服的——雖然沒有姨媽家里舒服。姨媽的家,冬天門前掛著很厚的門簾,窗前也掛著很厚的窗簾,地上鋪著雙層地毯,地毯下還襯著三層厚紙;你呆在里面就像呆在一個裝著熱空氣、塞得很嚴實的瓶子里。但是,正如我說過的那樣,在我這里也很舒服。風在外面呼嘯著。


姨媽聊起來沒完;她的童年又回來了,釀酒人又回來了,全是對往事的回憶。


她還記得我長第一顆牙齒時,全家人都很高興。


第一顆牙齒!這顆幼稚的牙齒,像一滴晶亮的牛奶,它叫乳齒。


長出一顆后,又長出好幾顆來,整整一排,一顆挨著一顆,上下各一排,可愛的乳齒。但只是先頭部隊,還不是真正的相伴終身的那種。


那樣的牙也長出來了。連智齒都長出來了,站在隊伍的兩頭,是在痛苦和艱難中誕生的。


它們又掉了,一顆顆地掉了!還沒有服役完便掉了,連最后的一顆也掉了。這并不是什么節(jié)日,而是苦難日。于是一個人便老了,盡管心情還是年輕的。


這樣的思想和談話并不令人愉快,但我們還是談到這上面來了。我們回到了童年,談了又談,姨媽在隔壁屋子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


“晚安,親愛的孩子!”她喊道,“現在我睡了,如同躺在自己的衣柜抽屜里一樣!”


她安靜地睡了,但是屋里屋外卻沒有安靜下來。大風吹打著窗子,吹得那些長窗鉤子亂響,吹得后院鄰居的門鈴也丁當亂響。樓上的房客回來了。他來回走了一會兒,摔掉他的靴子,然后才上床休息。他打鼾,耳朵尖的人隔著樓板也能聽到他的鼾聲。


我無法休息,我不能安靜下來,風也靜不下來;它無比地活躍。風用自己的方法唱歌,我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