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642億元煤化工成業(yè)內失敗案例

在煤化工業(yè)務重組的關鍵時期，中國大唐集團（下稱大唐）旗下標志性煤化工項目再起波折。位于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東南部的多倫煤化工項目，因爆燃事故再次被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

8月15日，錫林郭勒盟多倫縣委宣傳部的官方微信“多倫宣傳”發(fā)布消息稱，8月14日上午，大唐多倫煤化工甲醇罐發(fā)生爆燃。經現場調查，初步認定該事故是企業(yè)停產檢修期間，外委施工單位在甲醇罐區(qū)作業(yè)時，因未按操作規(guī)程進行施工，導致一甲醇罐發(fā)生爆燃，造成一人死亡，一人失蹤，一人受傷。

8月17日晚間，大唐旗下上市公司大唐國際發(fā)電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大唐發(fā)電）發(fā)布公告稱，事故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中，預期造成多倫煤化工公司原材料及設備損失合計約750萬元。

這個年產46萬噸的煤基烯烴項目，自開建以來，多次被延期、虧損、環(huán)保事故等負面信息纏身。在今年4月還發(fā)生了蒸發(fā)塘壩體滲漏事故，被環(huán)保局處以罰款28.72萬元，目前仍處在停產檢修期間。

多倫煤化工項目陷入的窘境，也正是大唐煤化工整體業(yè)務板塊的縮影。“現在只要一提到大唐煤化工，就被說成是業(yè)內失敗的案例。”煤炭科學研究總院（下稱煤科總院）一不愿具名的高層人士表示。

大唐能源化工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大唐能化）一中層人士感慨，“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公司也是如此。各方都在盯著，稍有紕漏就被曝光。”

2005年，中國五大發(fā)電公司之一的大唐開始正式進軍煤化工，多倫煤化工項目在當年獲得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備案。之后短短幾年時間內，相繼上馬克旗煤制氣項目、遼寧阜新煤制氣項目、呼倫貝爾煤制化肥項目及煤化工配套煤礦項目等。

上述幾大煤化工項目，均隸屬于大唐能化。作為國內最早試水煤化工項目的企業(yè)，大唐發(fā)電一度對煤化工業(yè)務基于厚望，且在最初就將該板塊注入到上市公司平臺——大唐能化由上市公司大唐發(fā)電全資控股。

根據大唐發(fā)電2015年年度報告顯示，截至2015年底，在煤化工板塊，非募集資金投入累計約642億元。

但如此規(guī)模龐大的投資，并未帶來相應的回報。煤化工業(yè)務反而成為大唐發(fā)電的虧損包袱。2014年，大唐煤化工虧損高達52億元，2015年虧損43億元，近三年累計虧損超過116億元。

從大唐能化的資產數據看，也可見其下屬幾大煤化工項目運作的不順利。根據大唐發(fā)電公布的公告顯示，截至2016年3月底，大唐能化總資產為411.75億元，負債合計334.4億元，資產負債率81.2%。大唐能化凈資產賬面價值為77.35億元，評估價值為-69.45億元，減值率高達189.78%。

大唐發(fā)電稱，大唐能化減值的主要原因是旗下克旗煤制氣公司、阜新煤制氣公司、多倫煤化工公司以及呼倫貝爾化肥公司發(fā)生大額評估減值。

持續(xù)投資近十年，越來越糟糕的業(yè)績讓煤化工板塊成為了大唐的大包袱，也拖累了大唐電力的業(yè)績，這讓大唐發(fā)電極力想擺脫這一包袱。6月30日，大唐發(fā)電與大唐集團下屬的中新能化科技有限公司（下稱中新能化）簽署了關于煤化工及關聯項目轉讓協(xié)議。

根據協(xié)議，以1元的交易目標轉讓對價，中新能化從大唐發(fā)電手中接過了大唐能源化工有限責任公司100%股權、內蒙古大唐國際錫林浩特褐煤綜合開發(fā)有限責任公司100%股權、內蒙古大唐國際錫林浩特發(fā)電有限責任公司100%股權、內蒙古大唐國際錫林浩特礦業(yè)有限公司60%股權，以及內蒙古克什克騰電源前期項目資產等。

根據大唐發(fā)電8月12日發(fā)布的公告，為達成上述協(xié)議，大唐發(fā)電同意豁免為上述轉讓公司提供部份委托貸款的償還款項，豁免委托貸款本金金額上限約為100億元。

為了完成重組工作，大唐集團專門成立了中新能化負責接手。中新能化成立于今年4月21日，注冊資本10億元，大唐集團持股比例為100%，業(yè)務定位為工程勘察設計、企業(yè)管理等。

從上市公司剝離煤化工業(yè)務轉手給母公司實則是大唐的無奈之舉。早在2014年，大唐就開始準備出手煤化工業(yè)務，結果經過兩年的努力，未能如愿順利脫手。

上述煤科總院高層稱，大唐當時接觸了多個潛在買家，包括中國神華集團（下稱神華）、中國石油化工集團等央企，也有中國慶華能源集團等民營企業(yè)，業(yè)內最為看好的買家則是神華。

“神華作為中國最大的煤企，已經成功運行多個煤化工項目，在煤化工方面經驗豐富，也有資金實力接手。”該高層人士說，“但是神華在對大唐煤化工資產進行評估后，并不愿接手。”

中央財經大學中國煤炭經濟研究院中國煤炭上市公司研究中心主任刑雷表示，神華已經依托自己優(yōu)質的煤礦資源，布局好了煤化工板塊，大唐的煤化工業(yè)務虧損嚴重，且依托的煤礦資源也并不好，吸引力不足。

2014年7月7日，在國資委的主導下，大唐發(fā)電與中國國新控股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國新公司）簽署了《煤化工及相關項目重組框架協(xié)議》，擬就公司煤化工板塊及相關項目進行重組，囊括了大唐能化的所有煤化工資產。具體方式為通過合作重組或股權收購，國新公司獲得大唐發(fā)電煤化工板塊及相關項目資產或股權。

國新公司是經國務院批準設立的國有獨資公司和國家授權的投資機構，是國有資本運營公司試點企業(yè)。

國新公司的主要任務是配合國資委推進中央企業(yè)重組，接收、整合中央企業(yè)整體上市后存續(xù)企業(yè)資產及其他非主業(yè)資產，參與中央企業(yè)上市、非上市股份制改革等。

換言之，國新公司對于大唐煤化工板塊，只能是過渡性接手，還是需要為其尋找最終買家。在進行資產評估、談判一年半多后，最終買家不僅未找到，大唐與國新公司也未能談攏，最終分道揚鑣。

3月29日，大唐發(fā)電與國新公司簽署了“重組框架協(xié)議之終止協(xié)議”，確認終止“重組框架協(xié)議”。與此同時，大唐發(fā)電經與控股股東大唐集團協(xié)商，大唐集團將主導繼續(xù)推進煤化工板塊及相關項目重組事項。這一“包袱”最終只能從上市公司轉移到集團。

“從上市公司劃到集團，只能說是資本運作的一種方式，可以使上市公司的業(yè)績更好看，但大唐煤化工項目面臨的虧損等諸多問題，并不能因此解決。”邢雷表示。

多位業(yè)內人士表示，在國內煤化工產業(yè)尚開始起步時，大唐就已快速上馬了多個項目，在技術儲備不足的情況下，選址、工藝等都出現了問題。

大唐旗下的多倫煤制烯烴、克旗煤制氣等多個項目，依托的是煤礦資源儲量70億噸的錫林浩特勝利東二煤田的褐煤。褐煤又名柴煤，是煤化程度最低的礦產煤，化學反應性強，在空氣中容易風化，不易儲存和運輸，燃燒時對空氣污染嚴重，因此，使用成本也相對低。

在當初的大唐看來，使用成本較低的劣質煤炭，轉化為國內稀缺的天然氣、烯烴等產品，不僅是件有利可圖，也是利國利民的工程。因此毅然進軍內蒙古錫林郭勒盟地區(qū)，打造“錫（錫林郭勒）多（多倫）克（克什克騰）”能源化工基地。

“現在看來，對于褐煤發(fā)展煤化工的經濟性，當時是吹捧過高了。煤質太差，開采成本也不低，但熱值卻很低，氣化的效益并不好?，F在盤點煤化工項目，明顯是煤質好的經濟效益會有優(yōu)勢。”上述煤科總院高層說。

不過，大唐煤化工項目的選址，即使采用鄂爾多斯等其它地區(qū)的優(yōu)質煤礦，也會因為運輸成本的大額增加變得不經濟。

大唐煤化工項目的投資過大也一直被業(yè)內所詬病?？似烀褐茪忭椖抗卜譃槿?，最初計劃的投資為257億元，但僅一期工程的總投資額就已超過330億元。

國家審計署2014年6月發(fā)布的一項審計報告顯示，至2012年底，大唐多倫煤化工項目實際投資額已超過概算61.79億元，且項目延期投產后仍未達預期指標。該項目因火炬設計缺陷不能滿足生產要求且存在安全隱患，重新設計建造這一項，就增加投資約1900萬元。

大唐煤化工投資煤化工的失敗，也讓業(yè)內對發(fā)電公司等非煤、非化工企業(yè)進軍煤化工產生質疑。

一位從事煤化工技術的資深人士稱，相對于電廠的建設和運行管理模式，煤化工要復雜得多，從圖紙、工藝的選擇到后期運行，都需要有專業(yè)的人士管到底。

“電力企業(yè)做煤化工，雖然也引進了一些煤化工人才，但是領導層多是電力系統(tǒng)轉崗過來的，對煤化工項目認識不到位，以發(fā)電的思維看煤化工，忽視了一些致命的技術問題。”該人士指出。

電力企業(yè)進軍煤化工，很大程度上是當時迫于獲得煤炭資源，不得已被帶進。

2002年，中國煤炭市場開啟了“黃金十年”之路，煤價一路飆升，電力企業(yè)相對于煤礦企業(yè)，處于有求于人的弱勢地位。

獲得稀缺的煤礦資源，一度成為電力企業(yè)的目標。但按照地方政府的要求，想要獲得煤礦資源，就需要按照一定的比例就地轉化。如此，電力企業(yè)“被迫”發(fā)展煤化工。

在很短的時間內，多家發(fā)電企業(yè)都進入了煤化工，人才短缺、技術儲備不足成為發(fā)展煤化工的最大瓶頸。作為五大電力最早進入煤化工的大唐，因這一瓶頸造成的負面效應則顯得尤為突出。

2014年，大唐能化總經理張明曾撰文反思大唐煤化工受挫的原因，其表示，煤化工是高溫、高壓的高危行業(yè)，工藝技術十分復雜，非標設備多，對安全、環(huán)保的要求極為嚴格，在化工行業(yè)有一個形象的說法，叫做“五年設計、三年建成、一朝投產”。

大唐先后上馬的煤制聚丙烯、煤制天然氣等項目，均為國內首例示范工程，在國際上也無同類規(guī)模的裝置可資借鑒，更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時間的考驗。

“然而現實的教訓是，項目建設初期，個別項目為了搶速度、抓機遇、占市場，圖一時之快，不顧行業(yè)發(fā)展規(guī)律，甚至等不到圖紙出來就開工，長周期設備還沒招標就急著建后面的設施，其結果卻是建了改、改了建，頻繁進行設計變更和變更設計。”張明指出。

木已成舟。短時間內無法脫手的虧損煤化工資產，大唐該如何自救？

“選址、工藝都已經定了，固定投資也是改變不了的，總不能推到重來?，F在要做的只能是在技術方面進一步完善、消缺，安全、環(huán)保問題進一步解決，管理要求更為嚴格。”上述大唐能化中層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

大唐內部也正在積極樹立煤化工業(yè)務的信心。4月，原神華集團煤制油化工公司董事長吳秀章調任大唐集團擔當副總經理一職，也讓業(yè)內對大唐煤化工多了幾分期待。

“吳秀章對大唐煤化工業(yè)務的影響才剛剛開始，另外，還要看國資委下一步對大唐煤化工業(yè)務的安排。”上述中層人士說。

很顯然，在大唐集團內部重組煤化工板塊的過程中，吳秀章是關鍵的一環(huán)。根據全國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系統(tǒng)顯示，上述接手大唐發(fā)電煤化工業(yè)務的中新能化，其法人代表即為吳秀章。

吳秀章出生于1966年，剛滿50周歲，在煤炭、化工行業(yè)工作經驗豐富。曾任燕山石化公司副總工程師，還擔任過煤制油化工研究院院長、神華集團煤液化工程部副經理等職務。2005年1月起任神華集團副總工程師，后又擔任神華煤制油化工公司副總經理、副董事長，2010年4月，升任神華煤制油化工公司董事長。

神華煤制油化工公司是神華集團所屬全資子公司，旗下運行的煤直接液化百萬噸級示范工程、年產18萬噸煤間接液化示范工程、包頭煤制烯烴工程等，運行效益較為良好。

大唐克旗煤制氣公司的一位高層管理人員則對界面新聞記者稱，對于旗下項目公司，暫時還沒有正式出臺相關的政策，變化還不明顯，現在仍為大唐發(fā)電在管理，9月將正式轉交給集團管理。

面對大唐煤化工這一“爛攤子”，吳秀章的壓力不小。

但上述煤科總院人士透露，煤科總院新接了大唐的項目，其中之一就是研究煤化工項目中，如何降低塊煤運輸過程中的損耗。

煤化工技術人士稱，環(huán)保以及低油價對煤化工經濟性的沖擊，將是大唐乃至整個國內煤化工產業(yè)目前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

大唐年產40億立方米的克旗煤制氣項目，是國內首例大型煤制天然氣示范項目，于2012年7月28日打通一期工程全部工藝流程，產出合格天然氣。但實際上，根據大唐發(fā)電的年報，2015年該項目只累計生產天然氣5.52億標準立方米。

克旗煤制氣項目廠址位于內蒙古赤峰市克什克騰旗經棚鎮(zhèn)西南68公里的達日罕烏拉蘇木，通過中石油的輸氣管線向北京供氣。“北京的用氣市場雖然在上升，但并不如預期那樣好，就冬天需求量大，夏天需求量較少。”上述大唐克旗煤制氣公司的一位高管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

該人士同時指出，由于近年來油價下跌嚴重，中石油勘探板塊效益不佳，希望多用自產天然氣，因此對克旗項目生產的煤制氣輸送有限制，克旗煤制氣工廠不得不減負荷生產。

低油價帶來更為嚴重的沖擊，則是氣價的下跌。在克旗煤制氣項目建成之初，市場人士測算，當煤價為200元/噸時，克旗煤制氣產品的出廠成本約為1.97元/立方米，彼時大唐發(fā)電與中石油簽訂的入網價格為2.75元/立方米，盈利指日可待。

“去年項目的氣價就下調到了2.4元/立方米，現在下降到了1.82元/立方米，價格下降太快，按照目前的價格很難盈利”。該人士稱。

由于天然氣銷售價格下降，截至2016年3月，克旗煤制氣公司虧損2.46億元，且預期克旗煤制氣公司上半年收益下跌約3.25億元。

據上述人士透露，克旗煤制氣二期項目已經完成了85%，受氣價、接收市場需求等因素的影響，目前處于停建狀態(tài)，很可能面臨更改產品結構的調整，在用氣低谷時期，不再生產天然氣，以甲醇等其他產品替代。

“現在是復工還是更改工藝方案，還有待新公司的確定。”該人士說。

大唐另一煤制氣項目——位于遼寧的阜新煤制氣項目，在累計投資超過140億元后，自2014年年底停止建設后，一直未能實現復工。

據業(yè)內人士介紹，該項目主體工程都已基本建設完成。“投產總比閑置好，閑置意味著每天都在虧損。但阜新項目還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投產以后，氣往哪里送，價格多少，煤資源又從哪兒來，這些因素未確定之前，不會輕易投產。光啟動裝置還要投入很大資金。”上述大唐克旗煤制氣公司的高管說。

在最初規(guī)劃中，阜新煤制氣項目的供氣范圍涉及阜新、沈陽、鐵嶺、本溪、撫順等城市，輻射近半個遼寧省。但在東北經濟不景氣的當下，遼寧地區(qū)用氣規(guī)模能有多大成為未知數。

另一方面，阜新煤炭資源正面臨枯竭，本地的煤炭資源產量，并不足以支撐阜新煤制氣項目的生產。大唐有計劃通過配套項目巴新鐵路，從錫林郭勒運輸褐煤。但據上述業(yè)內人士表示，鑒于目前的開采成本，錫林郭勒地區(qū)的煤光供應多倫和克旗煤制氣項目，都顯得略為不足，且巴新鐵路目前也并未全線貫通。

重組后的大唐煤化工需要解決的另一難題還有環(huán)保問題。近年來，大唐煤化工環(huán)保事件不斷，引發(fā)了公眾對此諸多不滿。

2014年6月，環(huán)保部下發(fā)公告，對多倫煤制烯烴項目脫硫設施存在突出問題導致二氧化硫長期超標排放的問題予以處罰。同年，克旗煤制氣示范項目也被環(huán)保機構調查發(fā)現，存在嚴重的環(huán)境污染問題，主要包括涉嫌污水違法直排沙地、威脅地下水、蒸發(fā)塘污染和延期超標排放。

由于今年4月發(fā)生泄露事故，多倫煤化工公司自5月18日起暫停營運，尚未恢復營運。大唐發(fā)電發(fā)布的公告稱，以大約停產三個月為基準，預期多倫煤化工公司的收益可能減少約3.71億元。

“大唐煤化工采用的工藝技術，利用褐煤為原料，本身廢水等的排放偏多，因為褐煤的含水量很大，所以處理起來更為困難，”煤科總院高層表示，“但是從技術角度而言，目前的煤化工項目是完全可以做到零排放的，關鍵在于舍不舍得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