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的2020年和不奇幻的光伏行業(yè)

　　2020年，對于光伏來說，本應該是充滿希望和變化的年份。

　　未曾想到的展開

　　“最初，沒有人在意這場災難……這不過是一場山火，一次旱災，一個物種的滅絕，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這場災難和每個人息息相關。”

　　2020年的元旦，當筆者和同事貓在伊斯坦布爾的宿舍里跨年，一邊吃著土耳其烤肉一邊懷念火鍋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即將來臨的新年會如此奇幻。澳洲山火，英國脫歐，科比墜機，這些“大新聞”在一場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面前也一下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2020年的展開出乎意料，全世界70億人，每個人的人生都因為這場疫情發(fā)生了深遠的變化，光伏行業(yè)以及身在其中的從業(yè)者們，當然也不會例外。

　　2020年，對于光伏來說，本應該是充滿希望和變化的年份。兩年前的“531”大洗牌之后，活下來的企業(yè)在2019年逐漸恢復了元氣;日趨成熟的PERC技術在養(yǎng)肥了一批硅片廠、電池廠之余，更推動了行業(yè)整體成本的快速下降，日思夜想的平價上網在各個國家逐漸成為現(xiàn)實;行業(yè)頭部的企業(yè)家們在遐想，隨著硅片產能的充分釋放，成本會進一步下降，光伏發(fā)電全面挑戰(zhàn)傳統(tǒng)能源的時代行將到來;行業(yè)其他隨大流勉力活到今天的小伙伴們，本來已經準備好了瓜子花生小板凳，靜觀隆基大戰(zhàn)中環(huán)的好戲，待166和210決出勝負的時候，借機改造自己那些頗顯老舊的生產線;行業(yè)里的技術宅們，也正在潛心修煉HIT技術，期待在不久的將來，再現(xiàn)單晶PERC淘汰多晶電池的輝煌。

　　然而，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讓一系列美好的遐想戛然而止，用時髦的話來說，時間線發(fā)生了變動，拐點到來了。

　　停頓的市場和停不下來的擴產

　　今年隨著疫情的爆發(fā)，各個光伏市場呈現(xiàn)出兩個利好現(xiàn)象：一是存量項目頂著疫情在搶裝，二是屋頂項目占比擴大。

　　一季度末隨著新冠疫情在全球的大爆發(fā)，全行業(yè)的供應、物流、招工等等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盡管如此，那些要求在2020年必須完成并網的大型項目絲毫沒有暫?；蜓悠诘囊馑?。在未來晦暗不明的當下，各個國家的能源政策、補貼政策和稅收政策隨時有可能做出調整，項目的投資人根本不敢冒風險將項目延期，甚至愿意頂著當下極高的物流費用，爭取提前完成并網。這種現(xiàn)象以裝機依舊享有一定補貼的歐洲和美國市場最為典型，這兩個主要市場的搶裝甚至在二季度末引發(fā)了一波小高潮，讓國內過剩的產能一度吃緊起來。而在以中東，南亞為主的二線市場，隨著光伏產品價格下降，業(yè)主自建電站省電費的業(yè)務模式在財務模型上變得可以操作，屋頂項目所占的比例在今年顯著的擴大，屋頂市場從過去小打小鬧的分銷市場，一躍成為了規(guī)模可觀的GW級市場，更是在今年養(yǎng)活了一大批自有品牌認證不強，無法參與大型電站項目競爭的中小廠。

　　雖然市場有利好的消息，但是在疫情肆虐的大背景下，整體市場是很難指望較大起色的。根據國際能源署(IEA)的統(tǒng)計，2019年是全球光伏裝機歷史最高的一年，裝機總量達到了113.7GW。而對于2020年的光伏新增裝機量，IEA在2019年底的預測只是略微下降至110GW，而最新的預測更是下調到了90GW。但今年實際的裝機可能比這個數(shù)字會更低，這也是光伏行業(yè)近十年以來，第一次年度裝機量較上一年發(fā)生下降。按照這個數(shù)字來看的話，中國目前硅料、硅片、電池、組件各個環(huán)節(jié)的產能供應全球市場的需求綽綽有余，甚至各個環(huán)節(jié)排名前十的廠家產能相加，就已經足夠供今年的全球新裝電站使用了。眼下最緊要的問題，來自長遠的市場需求。目前，包括中國在內的主要市場，對于2021年的裝機政策和裝機量都還沒有一個明確的預期，而新項目的審批更是遙遙無期?？梢灶A見的是，如果疫情沒有快速好轉的跡象，全球經濟增長會經歷相當長時間的停滯甚至萎縮，而較大概率2021年開始，所有的主要市場會逐漸停止對光伏項目的補貼，未來市場的不確定性依然非常大。

　　有一句老話說的好，“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教訓。”

　　雖然市場的不確定性擺在眼前，雖然10年前瘋狂擴張硅料慘死的廠家還尸骨未寒，國內的光伏玩家們，特別是硅片和電池廠，依然順著熟悉的劇情和套路開始了新一輪大張旗鼓的擴產。這一次的擴產規(guī)模超過以往歷年擴產規(guī)模的總和，新增產能項目如果規(guī)模不到5GW，甚至不好意思拿出來和同行說，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又雙??一次在企業(yè)大佬、投資人、股東的腦海里反復回蕩，讓各個公司咬緊牙關，增加產能：“這次一定是最后一次賭命擴產了，這次擴產完了行業(yè)就穩(wěn)定了，就可以做到擁硅為王/擁硅片為王/擁電池為王/擁組件為王了”。

　　除了讓人遐想連篇的產業(yè)壟斷地位，更多的企業(yè)是在擴產和升級改造的大潮中身不由己。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固然不一定能活下來，但是最后一個吃螃蟹的人一定會死，這幾乎成為了光伏擴張和技術升級的準則。再加上今年硅片規(guī)格變更帶來的產能淘汰效應，擴產升級后的企業(yè)雖然會為了擴產下一筆血本，但是擴產之后產能大，產品功率高，整體成本低，在各個環(huán)節(jié)都對舊產能形成碾壓，市場占有率幾乎是手到擒來。正因為如此，行業(yè)內只要有一個人在擴張，在升級，就逼著其他所有的玩家只能一起加注，爭取留在牌桌上，畢竟這時候棄牌的代價已經大到無法承受了。在走錯一步是萬丈深淵，走慢一步是萬劫不復的情況下，留給各個企業(yè)的選項其實并不算太多。

　　還能怎么辦，只能相信明天，相信自己一定是活下來的那個人，硬著頭皮上吧!

　　一個不怎么奇幻的未來

　　2020年已經過半，雖然新冠疫情肆虐全球，但是對于各個光伏廠家來說，日子似乎還過得下去，訂單沒有往年好，但是至少還能吃個半飽，在旺季客戶居然還會拿著錢催促發(fā)貨。各個公司的財務報表拿出來也不算太糟糕，甚至和其他受疫情影響嚴重的企業(yè)相比還相當亮眼，在這樣的年景里，日子能夠過的下去，照理說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我們先把這個話題放在一邊，其實，今年除了新冠疫情，世界上還發(fā)生了幾件值得一提的事情：一是美國對華為展開了全面的制裁，要求所有芯片企業(yè)停止向華為提供芯片;二是川普簽發(fā)了總統(tǒng)令，禁止敵對國(其實主要就是中國)為美國大型電力系統(tǒng)提供服務;三是美國多次向荷蘭施壓，禁止ASM向中芯國際出售光刻機。這三件事其實是一件事，就是中美的全面競爭正在加劇，而美國正在拉攏更多的伙伴，一起向中國施壓。光伏行業(yè)更是中美貿易戰(zhàn)的前線地區(qū)，歐洲對中國的雙反一直到去年才落下帷幕，而美國對中國光伏產品的重稅到現(xiàn)在還未有松動的跡象，就連印度、土耳其這樣的國家，也紛紛舉起關稅大棒，對中國的光伏產品進行制裁。(筆者更是因為歐美的雙反，在海外連續(xù)建了兩個工廠，待了將近10年。)可以說新冠疫情雖然是今年的大事件，但是中美的全面競爭和貿易戰(zhàn)，才是未來幾年甚至更長時間內的主旋律。

　　對于中國的光伏行業(yè)來說，一個不太令人愉快的事實，是除了中國以外，大部分主要的光伏市場，在貿易戰(zhàn)當中都是站在中國的對立面的。當貿易戰(zhàn)進入白熱化，各個國家必須選擇中國或者美國進行站隊的時候，歐洲、印度、包括目前新興的南美和一些東南亞國家，極大概率會站在美國一邊。筆者估計，歐洲對中國的光伏產品重新啟動雙反調查，最快今年，最遲明年就會發(fā)生。而中國廠家的大部分產能，特別是新增產能都集中在中國國內，這對于國內廠家，尤其是組件廠和電池廠來說，無疑是很不利的，一旦國際貿易政策有所變化，整個行業(yè)的巨大產能卡死在國內，被一鍋端的風險巨大。

　　另一方面，2020年的市場雖然好像波瀾不驚，但是其實在醞釀一場更大的危機。正如之前提到的，各個主要市場國家，包括中國在內，對于2021年的裝機和政策只字不提，2020年全球電力需求大概率是負增長，如果新冠疫情在2020年底再卷土重來一波，2021年的光伏裝機量極有可能是斷崖式的下跌。同一時間，國內廠家今年新增的產能會在2021年集中釋放，設備開始提折舊，銀行貸款開始還本付息，產能的釋放和需求的下降相疊加，行業(yè)的困難可想而知。更何況歐美政府對中國主要支柱產業(yè)的政策，一向是“趁你病要你命”，這個時候如果歐洲和其他新興市場乘機重啟雙反，那中國光伏企業(yè)所面臨的，可能是整個行業(yè)出現(xiàn)以來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危機，這樣的未來不但一點也不奇幻，可能還以超過大家預期的速度，擺在每一個光伏企業(yè)的面前，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的成為現(xiàn)實。這一次，狼真的來了!

　　結語：論持久戰(zhàn)

　　作為一個在光伏行業(yè)將近10年，目前還在其中耕耘的從業(yè)者，筆者當然由衷的希望，自己上文中所提到的都是虛無縹緲，危言聳聽的幻想，新冠疫情能快速的過去，中美貿易戰(zhàn)能在短期內平息，光伏產品在今年升級換代，成本進一步下降，市場進一步擴張，行業(yè)快速的恢復一片欣欣向榮。當然我們也要堅信，這一切終將過去，光伏的前景終究是光明的。但是這都無法掩蓋眼下的危機，如果上面所說的種種都被不幸言中，行業(yè)環(huán)境從明年開始急劇惡化，我們又該如何呢?

　　這個時候，我想大家應該拿出毛主席在1938年所寫的《論持久戰(zhàn)》，仔細的再讀上一遍，其中的很多理論觀點，套用在今天的貿易戰(zhàn)上，套用在整個光伏行業(yè)的未來發(fā)展上，不但毫不過時，還非常值得我們借鑒：

　　第一，行業(yè)是不會消亡的。這一點估計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共識，不論市場環(huán)境如何差，貿易戰(zhàn)怎么打，都只有做死的企業(yè)，沒有做死的行業(yè)。前進的道路可能是曲折的，但是總有人會走下去，中國光伏行業(yè)不斷的發(fā)展是必然的趨勢，新能源的明天一定是美好的。

　　第二，困難是會長期存在的。不管是新冠疫情，還是中美的全面貿易戰(zhàn)，目前看起來都還遠沒有到達高潮，更沒有結束的跡象。期望所有的困難和矛盾在幾個月內奇跡般的都消失，這樣的想法即不現(xiàn)實，也很危險。不管是新冠疫情還是貿易戰(zhàn)，雖然最后的勝利一定屬于我們，但是這個勝利不會快速的到來，這也會是整個光伏市場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要面對的現(xiàn)實，甚至對于行業(yè)內希望做到專精的各個龍頭的企業(yè)來說，也不太會在幾年內，快速的決出勝負，在自己在行的環(huán)節(jié)形成一定的壁壘或壟斷，整個行業(yè)成熟的穩(wěn)定下來的過程也許遠比想象的要長的多。

　　第三，只有追求進步才能面對困難。在市場充滿不確定性的當下，很容易就讓人產生怠惰的情緒，不再追求進步，想要看看情況再說。在危機當中，這樣的想法其實是最為危險的，不管是今年如火如荼的擴產，還是166、180或者210的全面技術改造，雖然看起來風險極大，但是可以肯定的說，最后活下來的企業(yè)一定是選擇一條看起來艱難的道路卻繼續(xù)走下去的企業(yè)，而不是按兵不動的企業(yè)，往前一步可能是萬丈深淵，但是往后一步一定尸骨無存，這在行業(yè)中幾乎是一條真理。

　　第四，不要無畏的拼命，要打運動戰(zhàn)，以空間換時間。筆者依然記得在2013年，歐洲剛剛執(zhí)行雙反的時候，國內大量的組件廠家頂著負毛利接單，哪怕虧錢也要維持工廠的運轉，這樣的選擇在當時企業(yè)現(xiàn)金流斷裂，幾乎是生死存亡的關頭可能無可厚非，但是如果在打持久戰(zhàn)的背景下，這樣做就會變成無畏的消耗和拼命。貿易戰(zhàn)愈演愈烈的情況下，國內巨大的光伏產能絕不是靠擴大內需，或者一定階段的虧本甩賣就可以消納的。這種時候理智的選擇是將產能移出中國，在海外建立生產基地，并且根據貿易規(guī)則的調整不斷的做出新的部署和變化。如果未來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舉起貿易保護主義的大旗，我相信也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光伏企業(yè)將產能大規(guī)模的開始外移，而最終笑到最后的，也一定是在中國和境外能夠靈活調配產能的企業(yè)。

　　最后，這是一場活下來就是勝利的持久戰(zhàn)。光伏行業(yè)，甚至其他所有的行業(yè)都是如此，活下來就是勝利，而最后活下來的人，一定是不分晝夜，辛勤工作的人，一定是努力提升自己的人，一定是居安思危，并敢于冒險的人，一定是有過硬技術儲備的人……最終，投機的人可以勝利一時，絕不會勝利一世，成功的秘訣，誠如稻盛和夫所說：“如果不熱愛自己的工作，就絕不可能取得成功，更不會有出色的表現(xiàn)”。

　　走到最后并獲得最終勝利的，一定是熱愛自己工作的光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