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油價”幕后

　　當市場還在猜測油價底部價位之時，美國原油期貨以跌入“負值”的形式刷新了投資者的認知。

　　4月20日晚間，一場資金“空逼多”的角力中，芝加哥商品交易所5月交貨的輕質原油期貨（WTI5月合約）價格大跌305.97%，最終以每桶-37.63美元結算，歷史上首次跌入“負值”。

　　原油史詩級暴跌背后有諸多罕見而復雜的因素，多位分析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最深層的原因是原油供需基本面不斷崩塌和全球原油脹庫風險高漲導致的價格閃崩。高盛甚至表示，油價暴跌是石油市場史無前例供給過剩的表現(xiàn)。

　　今年以來，恐慌和悲觀情緒持續(xù)籠罩在原油市場的上空。WTI原油價格由年初60美元左右每桶的價格跌至個位數(shù)甚至是負數(shù)。原油價格長期低迷背后，石油石化企業(yè)效益也遭受深度下滑，甚至眾多中小石油企業(yè)將面臨破產風險。

　　數(shù)據(jù)顯示，低油價對中央石油石化企業(yè)生產經營和效益已經產生了較大沖擊，一季度國內成品油銷量下降超20%，石油石化企業(yè)整體虧損。

　　當前，“歐佩克+”減產協(xié)議執(zhí)行在即，但疫情導致的需求減量以及經濟重啟之困難，依舊讓后期油價走勢變得撲朔迷離。有人判斷，如果不能有效控制疫情，不排除6月原油期貨價格出現(xiàn)負數(shù)的狀態(tài)。

　　誰導演了“負油價”？

　　WTI5月合約在北京時間4月22日凌晨2點30分進行交割；臨近交割日，該合約開始出現(xiàn)快速的連續(xù)暴跌。4月20日開盤后，從亞洲盤開始一直到美洲盤，WTI5月合約價格從18美元/桶附近跌至了10美元/桶附近。隨后到21日凌晨（美東時間），該合約開啟暴跌模式，價格進入失控局面，從10美元/桶狂瀉至最低-40.32美元/桶，歷史上首次跌入“負值”。

　　直至4月21日凌晨2點30分，WTI5月合約結算價收報-37.63美元/桶，暴跌55.90美元，跌幅達305.97%，成為自1983年紐交所原油期貨上市以來所錄得最低價格。這意味著，將原油運送到煉油廠或存儲的成本已經超過了石油本身的價值。

　　金聯(lián)創(chuàng)原油高級分析師奚佳蕊在當天晚上注意到，雖然油價出現(xiàn)了不可思議的巨幅下挫，但通過觀察技術圖，發(fā)現(xiàn)并沒有出現(xiàn)與之相匹配的成交放量。因此，她告訴經濟觀察報，這說明了這輪價格的巨挫，是一種技術逼倉行為。

　　多位原油分析人士在接受經濟觀察報采訪時，也肯定了這種逼倉的說法。

　　“負油價的出現(xiàn)，是美國庫欣庫容緊張及交割機制導致的?！泵罓栄牌谪浕ぱ芯繂T黎磊告訴經濟觀察報，4月份原油市場供需雙殺，全球庫存高企，庫欣作為WTI交割地，剩余庫容正在快速被填滿，庫容限制為“空逼多”創(chuàng)造了條件。

　　據(jù)市場普遍估算，庫欣當時的存儲量已經達到了69%，一個月前，這個數(shù)字還只是將近50%。有市場分析人士預測，庫欣的存儲空間將在五月份耗盡。

　　黎磊進一步表示，在庫容緊張的情況下，WTI管道交割機制最終導致了負油價。

　　據(jù)了解，在WTI交割市場，頁巖油生產商、進口貿易商是主要賣家，煉廠、囤油商是主要買家，賣家需要找好運油管道，然后把油運到買家指定的出油管道，交割才能順利完成。

　　但是，當時美國成品油庫存高企，煉廠通過降低開工率來應對利潤萎縮，不想接貨；另一方面，囤油貿易商有接貨需求，但苦于找不到管道和罐容，沒有能力接貨。在買家無接貨意愿的情況下，空逼多行情爆發(fā)，WTI跌至負油價。

　　國泰君安期貨原油研究總監(jiān)王笑也對經濟觀察報表示，總體來看WTI2005合約在期貨最后交易日前由于多種市場利空因素和交易結構問題導致市場出現(xiàn)單邊下跌的空頭格局，甚至由于交割庫庫欣的庫容問題直接在最后交易日的前幾日形成了“空逼多”的格局，多種利空的共振導致油價出現(xiàn)了創(chuàng)記錄的跌幅。

　　讓市場不解的是，一種商品價格如何可以遠低于它的開采成本？交銀國際董事總經理、研究部主管洪灝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原油違反常理的暴跌，反映更多的是市場結構問題。而石油市場因新冠疫情導致供需嚴重失衡的情況，在這種市場結構里被無限放大?！?月份油價的暴跌使得大量零售炒家流入石油市場，而疫情所帶來的消費市場萎縮使得原油庫存快速上行，最終導致負油價?！?/p>

　　國際知名金融專家、美國科羅拉多大學（丹佛校區(qū)）摩根大通商品研究中心研究主任楊堅對經濟觀察報表示，盡管疫情影響下原油供需基本面已經嚴重惡化，但史上首次出現(xiàn)的“負油價”其實是過度夸大了國際原油供需基本面的不利局面。

　　他認為，負油價出現(xiàn)的直接原因是WTI原油期貨多頭投資操作不當，沒有提前完成移倉換月工作，而后被迫極端賤賣引發(fā)的。同時，他認為算法量化交易等自動交易機制也加劇了原油市場閃崩。

　　“三桶油”度時艱

　　今年以來，疫情全球大流行導致國內外需求驟然萎縮、原油等大宗商品價格急劇下跌。國際原油價格暴跌，除了WTI原油跌至負值以外，布倫特原油價格也從1月初的每桶66美元到4月22日跌破每桶16美元，期間一桶跌了40美元，創(chuàng)布倫特原油近20年來的最低價。

　　就在4月20日，國新辦舉行一季度央企經濟運行情況發(fā)布會，國務院國資委秘書長、新聞發(fā)言人彭華崗表示，國際原油價格的暴跌導致中央石油石化企業(yè)大幅度減利。

　　盡管短期看低油價能降低經濟運行成本，但對中央石油石化企業(yè)生產經營和效益產生較大沖擊。一季度國內需求下降，成品油銷量下降也超過了20%，勘探、煉化等業(yè)務收入成本倒掛，石油石化企業(yè)整體虧損，影響了中央企業(yè)的效益增速，影響了30個點。

　　國際油價暴跌，石油公司首當其沖。上海一位中海油資深工作人員告訴經濟觀察報：“石油企業(yè)利潤大幅下降，邊際油田開采價值減小，海工、油服訂單可見縮減。國際油價暴跌對上游行業(yè)特別是勘探開發(fā)、油田服務行業(yè)沖擊較大，而下游的煉化企業(yè)則將受益成本下降，盈利提升。”

　　中海油有關負責人表示，針對國際油價大幅下挫的挑戰(zhàn)，公司管理層已著手對2020年預算指標進行了調整。產量目標調整的原則是追求有效益的產量。

　　4月21日，中石油新聞中心發(fā)布“丟掉幻想打好這場硬仗”的評論，并定調表示“集團生存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困難?！辈⒎窃庥觥坝蛢r有高就有低”“企業(yè)有賺就有賠”的歷史周期律。

　　記者了解到，在文章刊發(fā)的前一日（4月20日），中國石化和中國石油分別召開黨組會議，前者要求采取超常規(guī)措施，嚴控非生產性支出，大幅降低運行成本，做到現(xiàn)金為王，嚴控帶息債務規(guī)模增長，加強金融衍生品業(yè)務管控。后者則明確要求防范企業(yè)重大風險。

　　中國“三桶油”的擔憂背后邏輯何在？洪灝在接受經濟觀察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歷史上，油價下跌，新興市場收益。但是下游終端需求消失，煉油企業(yè)也無法實現(xiàn)上游投入成本降低帶來的利潤率擴張的好處。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基金開始放棄近月合約，并開始限制份額增加。整體石油市場的結構將發(fā)生劇烈改變，導致石油化工企業(yè)的經營風險提升?！?/p>

　　“國內石油公司受低油價影響，需要對資本開支進行縮減，并要調整開采、運輸、儲存、運營的部署以降低成本。短期內，集中于上游勘探開發(fā)領域的石油企業(yè)可能因油價下跌而減少產量，以限制虧損。長期來看，如果油價持續(xù)低迷，可能會引發(fā)產能出清，迫使部分企業(yè)退出。不過，這也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行業(yè)的優(yōu)勝劣汰，提升行業(yè)集中度?！焙闉畬τ浾弑硎镜馈?/p>

　　但市場有存在樂觀看法，中國石油流通協(xié)會倉儲物流專業(yè)委員會理事長龔家龍曾表示，受“地板價”保護，消化掉前期高價油庫存后，低油價利好我國加油站業(yè)務，但部分民營加油站高價油庫存不少，或將受到一定影響。煉廠方面，地方煉廠端認為原油下跌對出貨影響減小，還有利于點到更低價的原油，拉低原油成本。

　　油價走向何方？

　　盡管“歐佩克+”減產協(xié)議執(zhí)行在即，但在疫情蔓延形勢之下，全球多國經濟處于封鎖狀態(tài)，經濟前景并不樂觀。而負油價背后是原油供需基本面嚴重失衡，全球的疫情蔓延程度和對經濟影響的嚴重程度已經超出許多人的想象。

　　原油供應過剩擔憂仍在，原油價格未來走勢也充滿了不確定性。

　　中國石油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副教授郭海濤預計，石油需求的恢復會比較緩慢。從產油國角度來看，需求恢復慢，但很多油田生產的速度很難減下來，在這個過程中會始終保持一種供過于求的狀態(tài)。他認為，如果第三季度疫情能夠得到控制，油價會進入緩慢回升的狀態(tài)，如果不能有效控制疫情，也不排除6月原油期貨價格出現(xiàn)負數(shù)的狀態(tài)。

　　洪灝也認為，原油減產對油價的穩(wěn)定很重要，當前過高的庫存和較低的流動性是原油價格存在暴跌風險的原因。但油價的后續(xù)表現(xiàn)與全球經濟生產相掛鉤。受疫情影響下的全球經濟仍處于較高的衰退風險中，許多國家生產力恢復緩慢，全球生產鏈嚴重受挫。因此油價將伴隨著疫情的發(fā)展而在低位運行。除非新冠疫情出現(xiàn)轉折，經濟突然V型反彈，即便是減產，原油供需嚴重失衡的局面也很難得到根本的緩解。

　　顯然，在業(yè)內人士看來，油價能否出現(xiàn)反轉，取決于減產落地和需求恢復情況。

　　黎磊也表示，OPEC+從5月開始減產，將起到托底油價的作用。但決定油價走向最重要的還是看需求，如果下半年疫情能夠有所緩解，配合強有力的減產，國際油價將實現(xiàn)反轉。他認為，最樂觀的情況是油價二季度筑底，三季度反彈，四季度上漲。

　　楊堅認為，在美國對原油需求和供給因素短期之內沒有實質性改變之前，負油價仍然可能會再次甚至多次出現(xiàn)。他表示，目前最大的變數(shù)是美國重啟經濟的進展。如果未來一兩個月內美國經濟能夠部分實質性地重啟，WTI油價則有望迅速上漲。但在有效肺炎疫苗出現(xiàn)之前，美國經濟重啟的道路會有波折，在這個過程中，油價也因此會上下動蕩。